四四雾

都 被 屏 了

【台风】杯酒(伍)



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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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。

王天风提着一壶花雕,一屉柑橘,清晨寒凉时独自趔趄着上了薄刀山。

明楼带着明台的骨灰回云南安置,苍茫浣京皇城,竟找不到关于明台的一点痕迹,甚至让王天风怀疑他是否来过。所幸,明台当年留宿首辅府,曾落下过几件寻常衣衫。王天风存了私心,将明台的一件衣物套在了自己最常穿的长青锦袍外,暧昧到如肌肤相亲。

辗转几次后,王天风寻到了薄刀山崖。坊间相传薄刀山有神明居住,曾有人在薄刀山崖得神明指点,化鹏展翅,飞向天际瑶台,自此不老不死,不生不灭。于是王天风在薄刀山崖日月交晖处埋下了衣冠冢,明台生前百般困囿,既然去了,若是三魂七魄尚存,看见这大好河山,仙际瑶台,便足矣安心,他也总算变成了他最喜的样子。

“明台。”

王天风坐在碑前,照例将一壶花雕缓缓倒在泥土之中,又剥好了柑桔放在那里。

王天风倔的很,其实他从不愿承认明台已经故去。夜凉没有温暖怀抱,春日少一个绕梁三月的缠吻,雨打芭蕉时独沐风雨……王天风偏是要从那些琐碎却撕心裂肺的事实里,一次次直戳心房,这才恍然想起明台不在身侧,已有多年。

“我辞了官,从此江河湖海,任我漂泊,伶仃一身,也无甚挂心。”

王天风伸手,微颤的摸着石碑上的名字,凄然一笑,随后缓缓从衣襟里拿出一张嵌着金箔的挑花红纸。

“今日来还有一事。我一向自以为是惯了,想来若是你在,也争辩不过我,我便再做一次主。”

王天风缓缓展开挑花红纸,惨淡的笑意里竟多了一分柔和。那红纸纸上落有四行小楷,字字句句,情真意切,椎心泣血。

终生所约,
永结为好。
琴瑟在御,
岁月静好。

王天风看着四行字,眼尾煞红。他忽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,殷红的血顺着他白皙的皓腕而下,而王天风则就这血液,将自己的姓名落在了这纸婚书上。名字旁边留有一块空白,那本该是明台写名字的地方。王天风只是将婚书小心折好,放回衣襟之中紧贴心口之处,随后对着天地和面前石碑深深地三次叩首。

自此之后,天地为盟,星河为誓,青山绿水,王天风就此别过,仅同自己唱相守。


收拾行李,遣散家奴,身旁有几个赶也赶不走的忠仆,也就随他们去了。

王天风的游历四方中,带了太多明台的记忆,也向来是随心所欲,走走停停。或是因此处的夕阳像极了与明台共赏过的那轮,或是因此处唱曲像极了明台哼过的声色,王天风竭力在大千世界中寻找明台的痕迹,亦然,他也活得越来越像明台。

王天风自觉无颜面对云南明家,在外数年,竟是不肯入滇一步。而再下扬州,是他已然敢想明台之时,此时明台已走了五年。这些年朝暾夕月,落崖惊风,仅是王天风孤芳自赏。所谓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,扬州城依旧美得清冽脱俗,不食烟火,而王天风,只能凭借一份紧贴心口的婚书和如洪记忆,来弥补所爱之人不在侧的空白。

再次置身熟悉的街道,人群熙攘。有女子巧笑倩兮,笑闹着挽住心上人的手臂,也有夫妻双双对对,携子同游,怡然其乐。王天风自心底生出一阵苍凉,没来由的抚了抚心口。若明台仍在这世间,自己与他,亦当如此。

王天风沿街走着,路过了当年被偷钱袋时驻足过的茶楼,细细一观,这茶楼已然别有风貌。茶楼换了名字,紫檀色的匾额上落有“逐鹿阁”三个漆金草书,阁外两幅楹联龙飞凤舞,题曰:

闻天以瑟歌九奏,吟风饮泽赋百章。

王天风愣着看了片刻,如此狂傲豪放的诗句,确是有几分明台的风骨。如此看来,这茶楼倒有几分意趣。

王天风踏入茶楼后便嗅到一阵药草淡香,心神恍然停了一瞬,这时则有端着茶水的小厮来引他入座。茶楼中堂之中已站了许多市井百姓,估计他们也没喝茶的风雅,旁也无小厮伺候着,他们也就吃着消食自得其乐。人声嘈杂中,王天风仍木然回味着方才那阵清苦,直到茶盏落于掌心,才发觉那不过是陈茶的茶香。

“客官您来的晚,好座儿都叫其他客官要了。”小厮嘿嘿地赔着笑,来来回回直搓着手。“咱家的招牌可是远近闻名的!”

喝茶之人无非是达官贵人,富家子弟,若是茶楼仅靠那点微薄茶钱赏钱,实在难以支撑茶楼上下的开销。由古至今干得红火的茶楼,都得打出些金字招牌。或是寻知名伶人粉墨春秋,顾盼生姿地唱上几折戏,或是寻乐坊乐师手挥弦桐,高山流水般扶上几段琴。茶楼皆是大同小异,金字招牌却各有千秋。

“敢问尊处的招牌是何不俗之物?”王天风无心理那小厮,只是刮了刮杯盖随口一问。小厮所奉之茶入口醇郁,后味则是决明子的清苦,像极了那人从前身上的味道。

“金字招牌之一就是客官手里的雾凇天泽,是我们东家亲自配的茶方,全天下再无其二。”

“雾凇……天泽?好生奇怪的茶名。”王天风闻言眉间略皱,唇齿间揣摩着这四个字,忽而莫名一阵心悸,口中则不觉吟诵出了那两句难掩疏狂的楹联。

“客官真是好眼力,门前的匾额楹联皆是出自东家手笔,这茶名也是东家亲自取的。”小厮凑上来为王天风添茶,顺言道。“再说这第二块招牌,便是我们东家。东家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,但书却是说的极好,尤其是他自己挥毫而作的'杯中酒',现如今是全扬州最受捧的话本呢。”

正听着小厮的闲言,却觉四周光线变得昏暗,中堂当中落下四面薄纱帷幕,光影斑驳间,有一人的影子在幕帘上若隐若现。

“喏,那就是我们东家,楼里的这些个贵客百姓,都等着他今天这出儿呢。”

小厮言毕退下,这时忽闻帷帐之中惊堂木落,如雷霆乍破,长虹贯日般气势磅礴,仿佛那帷帐后并非一人坐镇,而是有着铁甲贵胄的压境大军。如此气势,整个茶楼中顿时爆发一阵叫好声。

“上回书说到,那节度使在回龙域面见丞相,节度使气宇轩昂,白马银枪,红巾掩面,而丞相雍容端庄,秉直清良,肩覆薄雪,似是等了良久。”

“丞相记得节度使冬日偏爱痛饮花雕,肆食柑橘。丞相向来不通人情世故,却带了这些他所喜之食前来。温酒凉橘,节度使承了这份相惜之情,拂手扫去丞相肩头的洁白。

“'所谓杯中酒,身后名。臣不要这身后名,只求年年寒风猎猎时,能与丞相踏月赏星,把酒共酌。'丞相闻言一笑,应了声好后喝下节度使递来的酒,却在半盏茶的功夫后方觉头晕目眩,足下不稳,此时才想起节度使奉酒前的古怪之举,分明是在酒水里做了手脚。丞相于朦胧间,却闻节度使语气坚定,如薄刀染血,更似看见他眉宇纠结,双目清明。”

“'庄襄侯所犯之罪天下不韪,臣拿命替他扳回来。'”

“却见节度使一把揽过昏睡的丞相上马,将其安置在有护卫驻守的客栈。随后提枪回马,出回龙域,入长安城,独持一面镶蓝旌旗,太岁脚下逆天改命,劫庄襄侯出狱。”

惊堂木又响,烟尘四扬。王天风一杯茶已然见底,只剩几片狼狈的茶叶在水面上飘飘忽忽。王天风怔愣着,忽见那帷帐后伸出一只几乎是苍白的手,素手挑开了帷帐,走出来的是一位腿脚微跛的清瘦男人,带着素白的面具,上面用黛蓝绘了一条狷狂的飞鱼。

“此后,年年雪满长安,风渡回龙域,丞相再没盼到过那个说要把酒共酌之人。庄襄侯于四海之内隐姓埋名,仅在清明时节与丞相去节度使坟前拜祭。节度使违抗圣命,史书里留千古骂名,而他的墓前,日日月月,酒香四溢,万古长青。”

王天风忽而落了泪。

实在太像了。

节度使为明台,丞相为自己,被劫的庄襄侯,为贤王云朗。

“'杯中酒'在下已经说了三年,如今戏已落幕,诸位散了吧。”

男人声线清朗缓步走着,王天风几乎是盯着那男人,这才发现那人宽大的墨色袍袖中藏着一根拐杖,他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了拐杖上,即使这样走的还是有些不稳。全身墨色的他寒鸦一般,茕茕孑立,一步步穿过人群,径直走上了木阶。

对于成年男子来说,这茶楼的东家确乎太过清瘦,像是来一阵凛冽寒风就能将他卷入漫天江雪。可偏生他素净的面具上画了一只飞鱼,衬的他不可一世的出挑,像是他的骨血里也有撕碎天公的魄力。他面具后的一双眼睛,在人群中寻寻觅觅,忽然眼神落在了王天风身上,王天风明显感觉他陡然一愣。

不满杯中酒结局的人们小声咕哝着走出茶馆,周围的人如同幽魅蜉蝣,浮云般过了王天风的眼,而他,人群中定格一般入了王天风的心。

心悸——这种感觉,是逼近真相的感觉。

“先生。”

王天风起身,放下手中的茶盏,直直看着那木阶上的人。

“在下私以为,节度使没有死于长安之乱。”

王天风向前迈了一步,依旧望着他。

“节度使身后家族势力庞大,如若当真死于长安之乱,其家族不可能没有动作,恐怕早就剑指皇城了。”王天风略一沉吟。“更何况,他根本放不下丞相,怎能甘心就死。”

距离男人只有约至十步的距离,王天风抬足,指腹摩挲,踏出一步。

“先生的雾凇天泽里,加了决明子根叶罢?……先生也爱极了决明子吗?”

男人拄着拐的手露了出来,骨节分明,白的可怖,显然在暗暗使力。王天风向前一步步走着,笃定的微扬唇角,自然,更是红了眼角。

“闻天以瑟歌九奏,吟风饮泽赋百章。”

男人忽然像是被击中了一般,面具后的瞳孔蓦的放大,王天风正离他愈来愈近。

“天风以泽,先生好文采。”

藏在诗句里的玲珑心窍,别有乾坤,茶香中的决明子清苦,话本中近乎一致的故事,特地取名“逐鹿”二字……所谓关心则乱,这份心思,终究藏不住了。

男人缄默,王天风已走至面前。湿湿凉凉的眼泪贴面颊而下,王天风心里清楚,面前的人,就是自己日日夜夜的念想。尽管他变了太多,变得高瘦薄弱,苍白如纸,可这就是他——是那纸婚书落名处的主人。

轻轻的环抱着他的腰,头埋在他的胸膛,男人没有反抗。

“不摘下面具看看,万一认错人,那先生该如何是好?”

王天风眼角绯红,在男人腰间的手抓紧了他的衣料,头埋得更深。

“再不会错了。”王天风顿了顿,喉间滚动过无数次的那两个字,终于再次溢于唇畔。

“明台。”

那双迟迟没有动作的手,终于环上了王天风的背脊。
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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爆字数了……

杯酒也快结束了 番外想看什么梗可以告诉我

我多民主啊对吧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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